《省委秘书》:年轻火辣的女人,位高权重的大佬,交织在一起的金钱和身体。道高一尺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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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简介】年轻火辣的女人,位高权重的大佬,交织在一起的金钱和身体。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但是正义必定战胜邪恶,只是惊心动魄、香消玉殒,所有的秘密都在省委秘书。

第一章 “一哥”大秘要辞职

第一节

大凡外宾来到省城,都下榻在翠明湖宾馆。

《省委秘书》:年轻火辣的女人,位高权重的大佬,交织在一起的金钱和身体。道高一尺…

翠绿必明媚,当是这一人工湖命名的由来,让人神清气爽。1958年“大跃进”的古城,开辟出的这一景观,如今已成了城市的活肺,而省委机关也早早落户于湖畔,一栋栋办公楼掩映于绿树繁花之间,不那么张扬,却又别有韵味。据说解放后前几位省委领导,琴棋书画都好生了得,品位当然不低。当年的选址,自是高瞻远瞩。后来,为了外事工作的方便,涉外宾馆也在湖的另一侧落成了。

翠明湖宾馆可以说是“文革”中完工的,建在湖畔一个小山坡上。当年,外宾开到湖边须下车,爬上不比人民大会堂少的台阶,方可到达宾馆门前的大坪,大坪当中是一座大型群雕,颇有气势。外宾务必在这群雕前绕道,方可进入宾馆。而宾馆大门又有几米高的台阶,否则,还不能算登堂入室。而省里领导,则等在台阶的上面,迎接客人。

如今,群雕已不复存在了,据说是工艺太粗糙,影响城市形象——这倒是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,时代毕竟是进步了。如今,更有大红地毯,从门厅里一直铺到湖边上,少说有上百米,有人说太奢侈了,却有人正色道,这可是国威、国格所在,不可节省。于是,一任风霜雨雪,上百米的红地毯照铺不误,无须多久就得换一次,没人过问,反正已纳入了省里的正常开支之中。

已是晚宴之后,省委书记高天鹏领着他的一班人马,把一个来自西方国家的对华的访问团送出了大厅,他站在大红地毯上,与来宾一一握手道别。

当宾客徐徐走下大红地毯,高天鹏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。宾客越往下去,影子就越小,这令他有君临天下、令万邦来朝的豪气,所以,每每这个时候,他总要目送轿车消失在夜色中,才转身离去。夜间,宾馆灯火辉煌,翠明湖更是溢光流彩,五光十色的霓虹灯,把这个迎宾馆,变幻得有如琼楼玉宇所在的月宫一样,每每让老外赞叹不已。

此刻,外宾的车队已一溜烟地化入了满湖的灯影之中,分不出哪是车灯、路灯与湖的水影了。可高天鹏仍驻足门前,未曾转身,其他人早已离去。

秘书尹君自然知道高天鹏的习惯——打一年前由省长升为省委书记后,他送客时必定这样。省长是行政一把手,而那时在省委却只是个副职,只有省委书记才是名副其实的“一哥”,他这才找到这个内陆大省的主人感觉。他要留久一点,让他人都离去,自有道理。

但今天,尹君却按捺不住了,轻轻地叫上了一声:“高书记。”

高天鹏却似不曾听到,没一点反应。

尹君索性走到了他的面前,提醒道:“客人已经走远了,高书记。”

高天鹏这才开了口:“今天这些客人,怎么不给我讲GDP,却一味讲什么市政、什么文化……故弄玄虚么?”

尹君一笑,说:“这倒也不是。”

“那又是什么?”

“讲GDP,无非是迎合一下我们经济发展的心理。其实,你到人家国家,也不会给你讲GDP,那是职能部门的事,形而下了。人家给你谈这些,证明看得起你,把你当作一位有文化、有学问的领导。”尹君说。

“这还差不多,可是,弄得我一头雾水,风头全让林副书记抢去了。”高天鹏说。

“那是林副书记为你解围,你是工科出身……”

“林也是工科出身呀。”

“他学的是建筑,是艺术,通文科,不是人家讥评的什么‘技术官僚’。”

“这话又怎么解?”

“过去,是这么评价前苏联体制的,也暗示我们曾亦步亦趋……”“可我们改革开放,上来的,当然是专家内行,这有什么可说的。与前苏联有什么关系?”

“人家用什么眼光看,一言难尽,何必寻根究底呢?”

“不,我总觉得,他们分明在暗示更多的东西,我早就不是技术专家,而是行政领导了,从政同改革开放的时间一样长。”高天鹏皱了一下双眉,“他们是否挑剔我这工科的不懂经济,这么个内陆大省经济搞不上去?”

尹君迟疑了一阵,才点了点头,说:“其实,你是听明白了,无非在考我们罢了,那意思很明白,坐在这个位置上,有没有政绩,是衡量标准,如果你没有,那就对不起,挪个位好了,让别人上……”说到这,尹君自觉失言,急忙打住了,“当然,当然……”

“别当然了,哼,这些老外!”

高天鹏愤愤然,出了一口恶气。

“是呀,他们完全是从经济或者金钱的观点出发看问题,骨子里无非是暗示我们坐在这位置上的合法性尚可打折扣,居心叵测。”尹君不得不如此补充,他太了解自己这位“老板”了。

这年头,连省委书记,或者说,大凡“一把手”,民间都统一称为“老板”。换句话说,这成了当前社会最高的尊称,谁要讨好什么人,叫一声“老板”,对方必定会心花怒放。是媚俗,还是一种虚拟的量化——把一切,权力、能力、职称什么的,都量化为拥有金钱占有的老板等级。

所以一般情况下,领导也只能入乡随俗,让人这么叫了,不然,又是外行了。

尹君的话未落音,高天鹏已掉转了身,先到门厅里边,这天晚上,接待之后,是省委常委的例会。

所有人都到齐了,就等他。

这是宾馆的一个多功能的会议厅,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,所有现代化设施,一应俱全。尹君紧随高天鹏之后,走进会议厅,把一部手提电脑搁在了桌面上,接上了线,便等候高天鹏发话。

高天鹏落座后,抿了口本地有名的高山云雾茶,浑身又清爽多了,这才环视一下在座的十一位常委,作了个开场白:

“我们省,正面临又一个大发展的机遇,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。上次,由于前任领导班子的犹豫,失去了一个与邻省同步发展的机会,我们这次再不上一个台阶,必然就会被拉得更远,要赶,就难了。到时,我们这届班子,有何面目再见我们省里的父老乡亲?今天,我把酝酿中的我省十大工程的规划,初步展示给大家看看,大家可充分发表意见,不过,我先声明一点,今天只是谈而不论,不用大家表态拍板……明白我的意思么?”

高天鹏见大家点头,便吩咐尹君:“开始吧。”

会议厅的视屏上,立即出现了十大工程之首——全省第二大城市北岭化工基地的蓝图。

这是尹君专门让规划部门对原规划“深加工”做出来的,他理解老板的用意,务必在画面上先发制人,把画面的美学效果做得十分到位,一座宏伟的现代化企业立即展现在人们眼前,而较详尽的数字,也一一列出,尤其是对全省GDP与财政收入的贡献。

有人似乎要开口。

可尹君立即便接上了第二个工程——省会林州市奥林匹克体育中心,构思颇巧,几乎就以奥林匹克的五个彩环状的体育场馆串连起来,虽说不是一般大小,但从取景的远近去看,却又酷似五环的模式,设计者充分调动了观众的视线的变角……有人发出了惊叹:“相当宏伟、壮观!”

第三个工程——林州与邻近发达省市相连接的高速公路,打通南部山区交通不便的这一瓶颈,所谓路通财通……第四个工程——林州博览会……

第五个工程……

……

当十大工程一一展示完毕后,尹君收起了手提电脑,悄然无声地退出了会场。

在他把门掩上时,里边已传来了激烈的争论声。

他习惯地来到会议厅旁的休息室,那里,已经有了好几位领导的秘书在侃大山了,一见他进来,便有人调侃道:

“尹秘书,这十大工程一干成,你也当陪老板上北京了。”

尹君却一笑置之:“你看我是跟老板进京的料么?”

调侃者诡谲一笑:“这么说,你已有了二心?”

“我不过是自觉能力不够,才疏学浅,跟不上罢了。”

“你都成了‘二老板’了,老板没你只怕是玩不转,能少得了你?”

尹君正色道:“玩笑可不能这么开,这话传出去,我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了。听了你这一说,我可真要天涯退步抽身早。”

他实实是出了一身冷汗。

对方连忙赔不是:“尹秘,我这张嘴该打,不过,我从来也只是有口无心,大人不记小人过,得罪,得罪。”

尹君却认真了:“还真多谢你提醒了我。当‘一哥’的秘书不好做呀,你不知道我的难处。没准,我明天便辞职了。”

“你这是说笑吧?”一位副书记的秘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你们不信?那就骑驴看唱本好了。”尹君恢复了一副调侃的样子。

“不过,老板也该外放你出去任职了,总不可以当一辈子的秘书吧。”

“这是领导考虑的,我辈岂可造次。秘书头条训诫,当是‘安分守己’四字真言。”

“你这云遮雾罩,又说退步,辞职,又说安分守己,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”

“很快就会揭晓了,当去得去,当断得断。”尹君似乎已胸有成竹。

弄得一室人人面面相觑。

不过,到最后,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,因为,尹君与高天鹏的关系非同一般,高天鹏调到哪,他便跟到哪,时间之长,非任何一位秘书可比,当年高天鹏在邻省江海市提任工业局长的时候,便看中了这位在办公室工作的小尹,随着技术人员、知识分子纷纷走上领导岗位的热潮,高天鹏很快便升为江海市的副市长、市长,自然,他发句话,尹君也就成为了他的专职秘书。这一“拍档”,一拍就15年,高天鹏由市长调到这里当副省长、副书记,常务副省长、省长,他也一直跟到了今天省委书记秘书的位上,级别也由科员、副科、正科到了副处、正处、副厅。他不但善于领会高天鹏的意图,而且还能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,弥补某些领导考虑不周的漏洞,这正是秘书的难处,却也是他的长处所在。所以,上上下下,对他都一致看好,真要“外放”,高老板未必舍得。

第二节

那边的常委会已近尾声。

争论最大的,莫过于第一项工程——北岭化工基地,因为投资太大,招商引资八字未见一撇,尽管日后的前景诱人,可现在实施起来,省财政不胜负荷……副书记林家玉表面没有明确反对,但话里边却有骨头:“上这么大一个工程,当充分论证,尤其是得上部里去……”

黄省长说:“这个立项,是部里批准的,再不上马,部里只怕要撤销立项了。当年高书记当省长时,为这个立项,往北京不知跑了多少回,腿肚子都跑细了,没这股韧劲,项目只怕也跑不下来……”

林家玉说:“是呀,立项都四五年了,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,我们当有个宏观把握,某些支项,恐怕已有所改变,比如北岭缺水问题……”高天鹏看了林家玉一眼:“不是说谈而不论,不须拍板么?把意见表达出来就行,我们再督促职能部门做好相关工作……”

大家也不发话了。

末了,高天鹏清清嗓子,深思熟虑地说:“刚才,我反复思考了一下,这十大工程当改个名……”

黄省长说:“这名称不很好么?”

“我是会前在与一个外国代表团谈话中得到的启发。他们开口一个政绩,闭口一个政绩,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味,他们说的政绩,是从经济角度出发的,是讲的主政者的政绩,有政绩,才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合法性,我们当然不能从他们这个思路出发,绝不可落入他们的陷阱之中。也就是说,不能从个人的所谓建功立业出发,而是从人民的需要与利益出发,从社会主义千秋大业出发,所以,我提议,这‘政绩’两字务必去掉,而更替上‘民心’二字……”

“十大民心工程?”省长立即击掌叫好,“改得好,只改出二字,境界就上去了!”

“民心工程?”林家玉似乎在口中把这几个字咀嚼了一番,而后,则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,“改得好,改出了本色来!共产党的本色,还是那五个字,为人民服务。顺民心则昌。”

高天鹏见林家玉也没意见,更是欢欣鼓舞:“那好,在适当时候,让这‘民心工程’几个字,在传媒上火起来。林书记,你是分管宣传的,就看你的了。”

“没问题!”林家玉很是爽快。

大家本以为马上散会了,谁知道,高天鹏却就同一个话题,又延伸了下去:

“一个个大型工程能上马,当然是好事,这也是大势所趋。可越是这个时候,我们越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。的确,过去这么些年,我们这个省的经济没有多大起色,我们是欠了老百姓的债的。下边说,不干不出问题,一干就有问题;又说,保守求稳,自我坐大,敢干能干,自找坐塌,这什么话?似乎一干就非得犯错误,非出问题,自己拆自己的台……的确,没能力的不出事,有能力的一干起来,非出格不可,这似乎成了一种客观规律,我就不信,能干就非出事不可么?我们就不能破这个规律么?的确,我们这套班子很清廉,这是上上下下一致的定评,但清廉绝非能力的别名。十大工程一上,顺应了民心,我们的能力也就显示了出来,而我们照旧还是保住了自己的清廉,这不很好么?”

在座的女纪委书记立即接了话:“高书记,工程上马之前,我们当严肃处理几个经济大案,惩办几位贪官吧?”

“说得好!”高天鹏非常欣赏纪委书记反应得如此敏捷,“过去,总说上一项工程,就得倒几个干部,似乎也成了铁定之规,这回,也得破这个规才行。先处理几个,以儆效尤——这便是我刚才说应该保持清醒头脑的意思,这次,我们务必保住我们的干部队伍不受腐蚀,先敲响警钟!”

女纪委书记连连点头:“高书记正说到了点子上。”

“好了,散会。”高天鹏宣布。

第三节

这边,尹君已叫司机把车开到了翠湖宾馆的内部停车场。

这内部停车场,可以通过半里外的一个入口,从地下隧道开到了宾馆的侧面,这样,内部的人就不需要上几百个台阶到门厅,也不用下几百个台阶去登车。这自然是照顾省里的老同志的。

对外,则不经过台阶,不可能径直进入宾馆内。

这也许是当初建宾馆时的主旨:内外有别。

但一条大红地毯,给来宾的荣誉感,可消除登台阶的疲劳感吧。

这边,尹君正好看见高天鹏上内部停车场,高天鹏倏地站住了,吩咐道:

“还是把车开到下边吧,我多走几步,锻炼锻炼。”

尹君赶紧走开了。

沿大红地毯由上至下,装了无数盏投影灯,把整条大红地毯照得光彩夺目。由上往下去,每一举足,都似乎增加了相当的分量,令人格外稳重起来。

高天鹏每下几级,总要抬起头,远眺一下已是万家灯火的省会城市,说不发展,省城毕竟与20年前不可同日而语,光这夜间的灯火,足让人把它称之为“不夜城”了。尤其是一条条大街,街灯缀连,就似一串串金链,悬挂在城市的胸膛上,分外引人注目。为数不少的高层建筑,更让霓虹灯装饰得气象万千,犹如灯海上的巨舰,在昂首航行。整个城市处于动态之中,生气勃勃。

一旦十大工程上马,全省的局面便要为此改观了。

而自己的“无为”,也就转化为无不为了。

位于山坡上的宾馆,凉风习习,把他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也吹散了,他下意识地摆了摆吹散的头发,挺起了胸膛。

工科出身的他,对衣着、发式等方面,也要求得相当严谨,毕竟是代表了一个省的形象,尤其是一个要更上一层楼的大省的形象……不,他绝不会学前任,只求个相安无事,“到点”后退居二线,自己当还有更高的阶梯可上……他觉得脚落在大红地毯上,很是踏实。

不觉间,小车已悄然无声地滑到了大红地毯的终端,已在等候他了。

尹君让他上了车,再从另一方钻了进来。

“回家么?不早了。”尹君问。

“不,往城市立交转一圈,据说群众反应很大,迟迟通不了车……”高天鹏说。

“走,上城西立交。”尹君吩咐司机道。

车开出翠明湖,高天鹏这才告诉尹君:“会前你说得很好,刚才,我已经把十大政绩工程,改成了十大民心工程。”

“我可什么也没说呀!”尹君显得很惊诧,“不过,‘民心’二字改得好,一字千金,报纸够热闹一阵的了!”

“让那些笔杆子舞文弄墨去好了。”高天鹏一笑,“用不着我们费心。”

尹君说:“就看他们怎么发挥了!”

“这还有问题么?”

尹君忙说:“没有,没有。”

“你呀,心中总有个小九九,不到时候不给我揭牌。”

“这回没有。”

“当真?”

“当真。”

话说间,小车已开到了城西立交。

这里,与城里的万家灯火成了鲜明的对照,称得上冷火秋烟。其实,整个工程已基本完成,只余下收尾了。只是,每条路口都让巨大的水泥块堵塞住,内里的清理,也就不见进行了。

高天鹏一见就冒火了:“这算怎么回事?”

尹君明白,高天鹏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这里的,马上揿了手机,接上了市政局的值班室:“我这里是省委的电话,省委书记高天鹏同志,现正在城西立交的东出口上,要现场办公,明白了没有?”

对方一惊:“高书记亲自到了现场?”

“该怎么办,你们应知道。”

尹君把手机关了。

高天鹏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,仍身手敏捷地往水泥块上一撑,便骗腿跨过了道障,如同跳鞍马一样。尹君小他十多岁,却只能先坐在水泥块上,再翻过去,慢了整整一拍。

高天鹏领着尹君,上了立交桥的制高点上,借助远处投射过来的强光,把整个工地尽收眼底。

此刻,他对如何收拾这一“残局”,已心中有底了。

没多久,一排小车,也开到立交桥的东入口处,一群干部,急匆匆地往桥上跑。有的越不过水泥路障,索性让人抬起,从下边爬过来,该多狼狈就有多狼狈。

“怎么回事?”高天鹏厉声地问。

“这个……”

一个个都似乎要诉苦。

高天鹏根本就没打算听他们诉苦,很快地打断了所有人的话:“是你们部门的利益重要,还是老百姓的事情重要?城西立交迟迟不交付使用,城市交通阻塞,群众快把省委的上访电话打爆了。我只有快刀斩乱麻了,你们不是各自为阵么?那好,我命令你们,就从此刻开始,火速调集你们的所有机械,把各自分管的地方清理干净,把所有阻塞道路的水泥块通通吊走,明天早上六点之前,我要听到路面完全畅通的消息——记住,我不听诉苦,有什么问题,通车以后再说。一句话,我要在明天一早的新闻中听到,城西立交通车了,迎送了第一批上班的市民……”

市政局长还在问:“那通车仪式……”

“悠悠万事,民心为大,明白么?老百姓表扬信多了,比什么仪式都重要……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没有可是,你们争取时间吧!”高天鹏不由分说,看了看表,“现在是晚上9点47分,离明天早上6点还有8小时13分钟。”

尹君直跺脚:“你们还不快去?”

所有人只能赶快转身。

尹君又冲着他们大叫:“我6点前就守在电话机边上,随时向高书记报告。记住,电话是3798543,3798543!”

“3798543……”

背电话号码的声音远去了。

有的人,照旧是爬过水泥路障走的。

待人走远了,高天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:“像这样的事,还要我来搞什么‘现场办公’,这当是我省委书记无能的表现……记住,千万不能让媒体报道我到这里的事,真登出去,只能让人看笑话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刚才还神采奕奕、潇洒倜傥的高天鹏,说完这番话后,一下子竟变得浑身无力,一脸的倦容了。

其实,这番出行,倒也是尹君事先提供的“情报”让他下决心的。白天,尹君便按照他的吩咐,已到这个现场看过,并且作了若干必要调查,所以,采取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,他已是成竹在胸了。

的确是太不像话了,施工单位与市政公司一扯皮,就置老百姓的利益不顾,把最后的收尾工程一拖再拖……就这么小的问题,也让省委书记出面?!

可是,一旦一级一级压下去,这通车的时日,便遥遥无期了。

他于是便采取了这样的“非常行动”。

但这种事,只可一,不可二;哪怕有二,也切不可有三!

只是从这件事引发开去,他高天鹏不能不感觉到自己当政的压力,凡事须亲自躬行,表面是有为,背后却是无能。如果都是这样,十大工程又怎么干得成?

前任也许就是这般壮志消磨的。

不,他高天鹏绝对不会步其后尘。

尹君是5点半钟来到号码为3798543的电话机旁的,这是省委的值班电话之一。

可在他到达之际,值班员告诉他,10分钟前,来过一个电话,说城西立交已经全部清理完毕,等候省委指示,是否立即通车?

“这还有什么等的,马上通知他们,即刻通车。”尹君说。

值班员是认识尹君的。

6点整,一共有9条线路的公共汽车,通过了城西立交。

“要不要通告高书记?”值班员问。

可他的话音未落,已有人推门进来了,来人,正是高天鹏。

“高书记,你怎么来了?”尹君很是意外。

“早上起来小跑,正好路过。”高天鹏淡淡地说。

可尹君看到他眼里净是血丝。

一缕晨曦,正投射在值班室的红机子上。

只是此刻,这个电话不响了,别的电话却热闹了起来。

那是市民表扬市政部门,一夜解决了城西立交的“老大难”。

第四节

如果不是外出,或者有特别的安排,高天鹏总是8点整准时到达办公室的。有人说他口袋里有块秒表,掐准了时间。司机几时开到大门口,上电梯又须多少时间——一般3分钟就绰绰有余,再步入办公室,只有提早,不会迟到。省委机关都认为这是他一种勤政爱民的习惯,所以成了良好的口碑。

机关里知道他的习惯。

他一进办公室,尹君便告诉他这一天的安排。在去主持一个党校学员大会之前,他尚有一个多小时的空当。

他看看表,说:“把纪委吴书记叫来。”

“还要交待什么吗?”尹君问。

“不用了,她知道该上我这里干什么。”

尹君点了头。

一会儿,纪委吴书记便来了,这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大姐,额头上不见一丝乱发,双眼格外有神。见了高天鹏,她微微一笑,说:“高书记是为了我昨天晚上的话而召见我的吧?”

高天鹏摆摆手:“不是什么召见,是同你商讨一下,在十大工程上马之前,来个敲山震虎,杜绝腐败,想听听你的意见。”

“我这把基本落案的几位厅、处级干部的材料带来了,我想,你最好在开常委会专门讨论这几个人的问题前过目一下,好心中有底。同时,我也希望能听取你的意见。”吴书记认真地说,并把材料递了过去。

高天鹏往材料一瞅,每份材料第一页的人名都看清楚了,其中一个名字暗暗让他吃了一惊:吕弘中。不过,他未曾露形于色,于是边翻材料边说:“证据充分,材料落实,当处理即处理,切切不可手软。古人都说了,‘法行于贱而屈于贵,天下将不服。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,不可行也。’正是这些人,位居于厅、处级,老百姓才盯得紧。昨晚我讲了坐在这位置上的合法性,老百姓服,也就是天下服,我们坐在这位置上才具备合法性。……这些人,问题大小程度如何?”

吴书记知道高天鹏的好恶,立即说:“这些人,完全落实的贪污、受贿的数额相当大,少的不低于30万,高的则逾百万。”她停顿了片刻,“其中,教育厅分管成教的副厅长罗石祥,32.75万,烟草专卖局局长于尚南50.27万,交通厅长吕弘中,50.23万……”

高天鹏已把于尚南的材料翻过去了,便统统合上,说:“我就不过目了,你们立即拿个处理意见,交常委讨论。”

“这几个,都得移送检察部门立案。”

“该送就送,没有什么犹豫的。有纪委,又有司法部门,均为国之利器,当发挥效能……”高天鹏颇有几分沉重地说,“出了这么些贪官在我们眼皮底下,是我们的耻辱,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如果这次不严加处理,更要失信于民……唉,这个吕弘中,在上任时怎么说的,‘要让廉政在我省公路上畅通无阻,要教腐败在我省地面上无处藏身’,正中了过去一句话,说的比唱的好听……以后,这种牙齿上插花的干部,我们要多加警惕,千万不可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迷惑……这是一个沉重的教训。”

吴书记起了身:“我马上办。”

这边,尹君告诉高天鹏:“车已备好了。”

高天鹏几乎是与吴书记一同走出大楼,纪委是在另一栋楼上。

上了车,高天鹏便问尹君:

“吕弘中那小子是怎么回事?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?”

“高书记,这事是我挡的驾,不想惊动你。”尹君这么说。

“你胆子不小?!”

“不,是吕弘中胆子不小,双规之后,不知怎么还能辗转托人来找我,求你放他一马。我还是尽了心,了解了一下他的情况,恐怕是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……查实是50.23万,尚须进一步查实的,更远远大于这个数,民愤太大了,谁沾边,谁少不了惹一身膻。”

高天鹏点点头:“你做得对,真要到了我这,我也得挥泪斩马谡……一个多能干的小伙子,如今这是怎么回事?能干的不清廉,清廉的不能干;眼下正是要用人的时候,还没出师,就先损员大将!”

尹君说:“我知道老板历来强调,对干部不可不教而诛,惟教之不改,而后诛之……”

“不,像吕弘中,已是孺子不可教也……用他时,我本来就有几分犹豫,可组织考虑结果是可用,我也不能以个人意见为然了,还是让他干几年再说罢——没想到却毁了他。”高天鹏叹了口气,末了问,“你查问一下,看他在什么地方双规?”

“老板要看他?”

“算是最后一面吧。”

尹君不胜感慨之至。

这吕弘中,倒不是高天鹏从江海市带过来的干部,应当说,是靠他自己的努力,从江海市调进F省的。刚进省,高天鹏对他便关注上了。因为他在航运公司干得相当出色,使惟一流过省里的林河上的航运,回黄转绿,从亏损到赢利,搞得虎虎有生气。所以,当前任交通厅厅长中箭落马之际,从所属行业物色人选,吕弘中以其政绩、能力、学历,成了首选。当组织部门考查并予以公示之际,虽说收到了不少群众来信,但几乎可以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有的更无法落实,不足取信,这也就让他上去了,当时,还算是省里最年轻的厅级干部,39岁,传媒很是热闹了一阵。谁知,其兴也勃,其亡也忽,红了不到两年,居然又重蹈前任的覆辙。

“记得吕弘中上任时,老板作为省长,还专门与他有一次谈话。”尹君思索着说。

“是呀,我敲了他两条,竟不幸而言中了。”高天鹏不无惋惜地说。

“我记得是这么两条。一是个人英雄主义,英雄主义当然要,怕的是蜕变为个人主义、利己主义,那就与我们的社会主义社会不兼容了。二是急功近利,这一条与头条分不开,太急功近利,便与贪结缘了,把别人的也归于了自己,一个人,一旦自大加上贪婪,也就无可救药了。是这么说的吧?”

“当然我要说得委婉一点,问题也是在这,他还暗示说我思想陈旧呢。如果我当初严厉一点,还不至于有今天……”

“高书记,你也不用自责,你对他是恩泽有加,这小子是太不识相了。也难说,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就算你当日重锤敲打,也未必有效。”尹君劝说道。

话说间,车已到了党校。

高天鹏作了一个廉政建设的报告,尹君没有全听,中途进去一次,便听到他拿吕弘中为典型,虽说没点名,但尹君一听就明白。不知怎的,尹君喉头似乎有些发苦,当日,也同样在这个讲台上,作为省长的高天鹏,作的是关于培养年轻干部当如何解放思想的报告,其中一个典型,就是吕弘中……既有今日,何必当初呢?当然,台上的高天鹏,是讲得痛心疾首,只差没捶胸顿足了,毕竟是他一手提拔的爱将、干将,尹君也理解,在十大工程上马前夕,折了这么一员大将,当老板的内心该有多么痛苦——高天鹏毕竟还是性情中人。

尹君想到了自己,年龄,比吕弘中,大了好几岁,级别却差了一截,由副厅及厅,那是一道最不容易跨过的门坎,不该再存什么奢望了。如今干部中标,三十七八,等待提拔;四十七八,努力白搭——赶上最后一班车的能有几位……吕弘中的结局,促使他最后下了决心。

尤其是高天鹏最后看吕弘中的一幕。

高天鹏当是有意缩短了半个小时作报告的时间,留给了吕弘中。

尹君把一切都安排好了。

见面是在郊区一个普通的机关招待所里,条件很简陋。当然,为了保密起见,吕弘中已被换了好几个地方,最后到了这里,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。

骤然一见到省委书记光临,他还是大吃了一惊:“高……高书记……”高天鹏就床沿边上坐下:“什么也别说了,我只是来看看你。毕竟提拔你时,是我找你谈的话……”

“我明白,解铃还须系铃人。”

“明白就好……我觉得,我送了你一程,现在,我送不了啦,你只能好自为之。”

吕弘中顿时泪如雨下:“你也不用说了,你这个时候能来看我,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我辜负了你……”

“不是我,是省委,是全省的老百姓。你在任上,修成了横贯东西的高速公路,是你的能力;可你也搞垮了自己,却是你的失着……本来你是有大好前程的……”

“今天说这个也没意义了。”

“不说也罢,家里怎样?”

“孩子出国了,老婆离婚了,无牵无挂,也好……”

高天鹏自然听到了“妻离子散”的潜台词,不由得站了起来,脸上发了黑:

“我还有事,该走了。”

待高天鹏走出门口,专案人员把门掩上之际,吕弘中才扑到了门口,嚎啕大哭了起来:“高书记,救救我!”

高天鹏只是摇头。

过道绕个弯,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。

尹君后来得知,高天鹏去过后,吕弘中态度有了变化,主动交代了若干要害问题,并且基本退赔干净,争取到了宽大处理。当然,刑还是免不了要判的,但刑期可以短一些。

第五节

如果说吕弘中的“落马”,在高天鹏来说多少有些预感,那么,尹君的主动辞职,在他则是猝不及防。

也就是高天鹏去见吕弘中的第三天一早,他的办公桌正当中,便摆上了尹君的一份写得十分工整的辞职报告。

平日,尹君的所有材料,全是在电脑上敲出来的,这也是一个现代秘书最起码的技能,可今天,用手写辞职信,不是打出来再签个字,自然是非常郑重其事。

高天鹏感到问题严重了。

大战将临,损了大将不说,现在又得剪了自己的臂膀,这可不是好兆头。

百忙之中,他决心要与这位跟随了自己15年的秘书认真谈一谈。 “会谈”选在翠明湖的湖心亭里。

因为这几年成了省委机关与接待处的“内湖”,平日鲜有人至。就算有老外,人家却更懂礼节,只要亭中有人,决不走拢一步。选这个地方,是再合适不过了。

“说一说,你为什么辞职——拿出你的充足理由来。”高天鹏开门见山,一坐下,便这么发问了。

“你不问一下,你本来有心让我再上一个台阶,我为什么还要走呢?”尹君说。

“我不想问,因为我想排除这一因素。”高天鹏却来了个欲擒故纵。

“知我者,老板也。”尹君也就来了个滚汤下面,顺水推舟了。

“这话怎么说?”

“因为我志不在升职,无意于仕途。所以提拔对于我日后的发展已不具备多大的意义。”

尹君说得这么干脆,令高天鹏大吃了一惊:“你莫非想出国么?”

“这倒未必。”

“那干什么?”

“自立门户,真正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干。”

“仕途不足以展示你的才干么?”

“老板,你这话不是你想问的么?”

高天鹏这才想起当初自己“不想问”的“虚晃一枪”,不由得一笑:“你倒会抓住我说话的把柄……”

“不敢,不敢。”尹君自己也笑了。

高天鹏这才正色问:“看你的意思,是想下海?”

“可以这么说吧。”

高天鹏沉吟了一会,说:“不会是那天我接见外宾时,外宾说的那一番话,让你动心了吧?那毕竟不符合中国国情,说什么,他们也只能是门外汉,隔靴搔痒罢了,你也是个有学问的人,会认为那些看法么?”

“老板指的哪一番话?关于政绩?关于经济?还是别的什么?”

“不,是一些体制层面上的事。”

“体制与我下海有什么关系?”尹君倒有点大惑不解了。

“你不是给我装糊涂吧?”

“不,让我想想……”

那次接待外宾,本来是分管文教的副书记林家玉为主角的,事先也是这么安排的。可办公厅及外事部门有意见,人家是友好国家,省委的第一把手不出面,在规格上就说不过去,所以,建议高天鹏出席。

当时尹君也认为,省委办公厅及外办提的有理,不仅要去,而且要坐正,林副书记只能当配角,哪怕他是从大学过来的。

就这样,高天鹏只好仓促出阵了。

对方是社会民主党的一批智囊人物,大都是满腹经纶、学富五车的学者名流,而且基本上是从事人文科学研究的。事先,外办已把人家的“阵营”给报上来了。林家玉自视早有准备,从他曾任职的林州大学挑选了几位教授、博士,以作应对。

当然,大多数问题都谈得非常融洽,非常投机,尤其是经济问题,高天鹏更以准确的数据慑服了对方——这恰巧是对方的弱项,虽然他不知道对方并不以此为然。

当话题深入下去,就难免会出现不和谐的音符。

一翻激烈的讨论后,双方各执己见,莫衷一是。

高天鹏担心再争下去,会影响双方关系,可没想到,对方的一位金发碧眼的老太太愈是来劲,都几乎收不住了,到了最后,她竟出乎意料地表示:

“我们太高兴了,在这么一个高层的会见中,尚可进行如此民主的、开放的讨论,这显示了中国高层的开明与开诚布公,更显示了社会的进步……这对我们原有的成见、偏见产生了巨大的冲击,不得不令我们重新审视业已形成的对中国的看法……”

高大鹏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并表示:“我们欢迎你们今后更多地来到中国,特别是来到这个被称之为最中国的内地省份,不是光看我们的文物古迹,而是向我们进言,我们欢迎你们的进言,以此进一步改进我们的工作,打开我们的视野!”

于是乎皆大欢喜。

林家玉出门时对高天鹏说:“人家的思维方式不一样,我们不可以用我们的模式去套他们。要是我们的代表团在外边遇到这种情况,势必老大不高兴,以为人家不尊重我们,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。”

高天鹏说:“人家认真听取我们的意见,提出不同看法,这恰巧是尊重的表示。否则,敷衍几句,恭维几句,不关痛痒,这却是最大的蔑视!”

林家玉说:“我们能形成这样的共识,对今后的工作开展太有好处了。”

事后,高天鹏还特地找来相关书籍翻了翻,身处高位,重新翻看这些书,自是另一番感受。只是找书,他没叫尹君办,因为当时尹君被派出去处理一件较为棘手的纠纷。

回想到这件事,高天鹏对尹君的辞职下海,心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。

尹君颇有几分感伤地说:“高书记,我追随了你整整15年,从30多岁的年轻小伙子,到今天的年近半百,虽说没读个什么博士,可在你这,比读了博士还长学问,更何况你还特准我上林海大学读完了MBA的研究生班——不要以为我读这个MBA时便有了辞职之心,以此为辞职的资本,那时候我连这个念头动也没动过,我只想通过这样的进修,更能胜任你的秘书工作。随着你的晋升,我是感到自己的底气愈来愈不足,怕给你捅娄子……我已经力不胜任了,还是见好就收,免得出了什么事,才灰溜溜地退步。这又何苦呢。”

高天鹏说:“这你就错了,你从来没有不胜任你的工作,可以说,我没有遇上一个比你强的秘书,即便我有时批评过重一点,那也是把你当自家人看。对了,记得吗,有一次我们一道出差,对面楼上一男一女吵了个天翻地覆,我当时说,怎么没人去劝架,吵得太凶了,你说,只有两口子才有可能吵得这么凶,所以才没人劝。当时我想,你太臆断了,后来,我单独去打听,果然你说得对。”

“这又有什么?”

“这证明你有知人之明。”

“你过奖了……不过,你是说,你待我像家人一样,的确,我内心也是这般感受。这15年里,你待我恩重如山,我说感激都轻了。大恩不言报……”尹君含泪道。

“千万不要这么说……的确,这么多年,我不止一次提醒自己,该把你外放了,八年、十年,一直十五年,不能太自私,只顾自己方便,把你羁留在身边……可是,我实在是舍不得,放你,我心疼哪。于是,一次又一次地拖了下来,是我对不起你,逼得你自己写出了辞职信。为你这封辞职信,我整整一夜没合眼,放,还是不放?”

高天鹏的声音嘶哑了。

尹君沉吟了一阵,说:“你就把我当自己的儿子好了。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。如今,儿子大了,也该让他出去闯荡闯荡,不能关在机关里,温室里养着。你的儿子不是出国了么?女儿不是嫁出去了么?那就把我当又一个儿子,该放就放,不能一辈子守在屋里呀!”

“我无法作出决断。”

“那就交给组织上考虑。”

“组织上不一样要尊重我的意见?”

“可强行留下我,对谁也不利啊!”

“你去意已决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可我再上哪去找你这样的秘书?”

“……”

翠明湖水不安地波动着,倒影中的湖心亭让水波化作一片杂色。

第六节

林州大学历来是省里的人才库,甚至是思想库。

省委领导中,常委中就有两位来自林州大学的,而省政府里,副省长中更有三位毕业于林州大学,这似乎有点抢眼,但一看该省的教育史,便知道这也在所必然。虽说省里论面积、人口,在全国可以称大,可讲教育、文化,却难免有几分尴尬,林州大学是该省唯一的全国重点大学,与其他省、市办的大学、学院,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,所以人才出自林州大学则不为怪。当年林家玉提任该校校长时,励精图治,果断地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,率先聘任制、学分制,使教与学都出现了全新的气象,原先不完整的学科体系得以完善,尤其是处于弱项的文科,迅速跻身于全国的先进行列。有人说,林家玉毕业于建筑系,作为一位建筑师,跨了工科、文科两大学科,占尽风流。美国的MIT,也就是麻省理工学院,就是派了位建筑师担任人文学院的院长,才把那里搞得风生水起——对了,这个词是来自南方的,相当生动,也非常形象,在大山中生活惯了的,断然是想不出这个词的。林家玉也因林州大学的迅速提升而名声大噪,四十刚出头便调任林州市的市长,作为省会的市长,一任下来,瘦了一圈,可GDP却整整翻了一番,更令世人瞩目,很快也就进了省里……在他离开林州大学之际,他是一人来的,连秘书都是用的新部门的人。毕竟政府机关与大学的动作大不一样。不过,倒是省里的领导,还喜欢到应届的研究生中挑选自己的秘书,所以,秘书群成了省委与省府机关中学历最高的群体,不是博士便是硕士。正因为如此,高天鹏才令尹君去读了个MBA的硕士生班课程,免得被人看不起……不过,话又说回来,如今这两个机关里,全国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已为数不少,林州大学顶多占个地利优势,别的未必说得上。

在林家玉任上,林州大学校园面积扩大了两倍,校园环境也相应优化。不说别的,就说新的大学校门,就像沿弧线飞升的火箭,很有气势,显示了一所大学全新的精神风貌,口碑很好,据说便是林家玉亲自设计的,简洁、明了、有力度,这当是他的风格。

也就是这大门口旁,正赶来上班的校办副主任陈元彬,不知怎的,让公文包撞落在地上,里边的材料飞散了一地。

一位熟人见状,立即弯腰帮他拦阻几欲让晨风吹散的纸片,调侃道:“陈主任,该开小车来上班,怎么还坐11路呢?”

11路是指两条腿。

陈元彬急忙压住主要的一堆材料,说:“如今校长、书记都是踩自行车上班,我辈岂敢僭越,还想不想干呀?!”

“不过,听说你立马就有小车了。”

“我可没这个命,还是两条腿走起来踏实。”

话说间,吹散的东西都捡回来了,陈元彬也直起了腰,习惯性地看看表:“又耽误了三分钟。”

那熟人是成教办的一头目人物,悄声地说:“昨天,省委组织部派人来,专门对你作了考查,你出头之日到了。”

“有这等事?你怎么知道的?”

“如今,这边中南海开会,那边出租车司机已把议题传遍了北京城。信息社会,无保密可言,因为你是考查对象,所以才瞒住你一个。”

连离校部中心最远的成教办都知道了,可见消息不假。

陈元彬拍拍对方的肩膀:“多谢你给我提了个醒。”

“不过,说什么也该轮到你了。”那人在上开往成教办的校内班车之前,扔下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。

他一上去,校巴便一溜烟开跑了。

是的,该轮到陈元彬了。

原来,一年多之前,为了选拔年轻的厅级与处级干部,省委组织部与人事厅联合搞了一个大动作,自我报名,组织考查再加上笔试、面试,在全省范围内“征集”了相当一批人才,凡是入围的,大都已走上了领导岗位。其中,林州大学,就有三位入围的,尤其在笔试中,陈元彬更是拔了头筹。

入围三人,都是林州大学早已成了定论的“五大能人”当中的三位。

所谓“五大能人”,均是在校内工作的、担任了院、系或处一级正副职务的年轻人。他们分别是工商管理学院的一位副院长、行政管理学院的院长、建筑工程学院的办公室主任、校组织部副部长及这位校办公室的副主任陈元彬。其中,入围的是工商、行政二院长和他这位副主任。

当全省的名次排下来,陈元彬遥遥领先于另两位。

然而,不到三个月,另两位已分别上省财政厅、省行政管理学院(党校的另一个名称)任上副职,即由处级晋升为副厅,跳了一级。

可陈元彬一直是“泥牛入海无消息”。

至今已整整一年了。

他也死了心,另外没入围的两位能人,不也同他一样“原地踏步”么?如今,称校内“三大能人”,比当日“五大”似乎还更上口一些,形成了舆论,自然会上去的。之所以为能人,另几位不说,光他陈元彬,可圈可点的事情就多了,例如,办大型的国际学术研讨会,就他玩得转;上企业单位搞协作,也少不了他一张嘴;至于省内的传媒,报社、电视台、宣传口等等,也只他调得动。末了,琴棋书画,也无所不能,更有一手清秀脱俗的柳体字,是林州大学的“独一家”。只是另两位为何上去,独余下他,他自然心中有数,只是对外称:

“我是本地人,当前国家推行的是易地为官……另两位,至少一位是外省的,还有一位,也是边远地区来的,当然首选他们。我不过从头至尾当当陪衬罢了。”

其实他并不甘心,一直在等待。

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。

其实,报名参考,这已达到目的了——他只要引起上面,即超出校园的注意就行。手中有钢叉,不怕没识货的。

这一天,他比平日迟了5分钟进办公室。

但所有的笑容都同时向他绽开了。

“陈主任,今天到得真准时……”

“陈主任,有什么吩咐么?”

“陈主任……”

反正,都是没话找话,献上一份殷勤,殊不知陈元彬心里已在骂:他妈的,连高等学府里,如今也变得这么势利眼,真个是人心不古!

他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,把须办的材料一字排在了桌面上,按先急后缓,先易后难的顺序,一项项作出处理。当一个大学的办公室主任,未必比地方上轻松。他这个副职,干的比正职多,正职只顾一个劲跟在书记、校长屁股后边颠,以传达领导旨意为第一任务——这当然无可非议,日常工作就把他这副主任玩得团团直转。

一位副校长走了进来,首先夸了他:“小陈在忙呀?要有张有弛,别闹得太紧张了,事情总是做不完的。”

陈元彬抬起头,说:“没什么,我赶个材料。”

“字是敲门砖,你这一笔柳体,人见人爱,让人不忍释手……”

旁边一位科员插嘴道:“校长不是舍不得字,而是舍不得人呢!”

副校长一笑:“翅膀硬了,就得放飞,别误了人家的前程才是正理。”

“是呀,主任岂是蓬间雀,这里的庙实在太小了。”

陈元彬正色道:“这里是高等学府,非庙可比,我以在此工作为荣。”

他来了个云遮雾罩——这话,让校长听了高兴,也堵了他人的嘴。

“看,陈主任已以此为荣了,似乎到了外边,有过大学工作经历,当然是一笔可贵的财富。”恭维者每每头脑一发热,便失去了分寸。

弄得陈元彬好生难堪,只好白了对方一眼。

好在副校长只是来取一份材料,而陈元彬也正好处理完,利利索索交了出去,不然,副校长多留一会,还不知又惹出什么话来。

待副校长出去后,陈元彬拱手向大家说:

“希望各位不要听见风就是雨,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,都不要让我本人知道,我们也懂得组织程序,离组织上找我谈话的时间还早着呢,没准到后来,近一声水响也听不到。省里、市里,林州大学上去的人太多了,已经有各种说法,何况我又是土生土长的,还是守个本分的好,拜托了,再多说,我就无地自容了。”

大家果然噤声了。

作为一位“能人”,他至少能把本处室摆平,连自己部门的人还摆不平,能称得上“能人”么?

他才三十出头,红日头才出山,以后的日子长着呢。

窗外的比利时杜鹃开得正艳,这是他有一年上广州逛花市捧回来的,当时还不怎么抱希望,没想到它同中国杜鹃一样,贱生贱长,没两年便开出了一大片,把个室内映红了,把里边的人脸也映红了,一个个红光满面,精神焕发、喜气洋洋。

大家心里只有一句话:不知元彬几时走?

而陈元彬一直在寻思,这次机遇,果然是一年前“应考”的结果么?如果不是,那又是怎么得来的?莫非之中有贵人相助?

有谁可点破?

他苦苦思索了一天,直到下午四点多钟,一个电话打了过来,他才如梦中惊醒之人,多少猜到点什么。

第七节

打电话来的是他的铁哥们——尹君。

尹君的身份是省委书记的秘书、办公厅副主任,这他是早已知道的,不过,由于忙,这几个月,两人都没怎么联系了。一接到尹君的电话,陈元彬自是喜出望外,心里寻思,这事也许与他有关,当然在电话里不便问,办公室里还有上十只耳朵听着呢。

“嗨,我怕老兄把我忘了呢!”陈元彬说。

“哪能呢?你知道,我总是身不由己,连抽空打个私人电话也不容易……不过好了,快解脱了。”对方说。

陈元彬顿时心中一沉:莫非这小子没戏了?不会出什么事吧?忙问:“给放飞了不是?那至少得给个实职吧。”

“嘻嘻,实不实,还不在我,一下子同你说不明白。”

“这我可是云里雾里了。”

“言归正传,今晚,我给你找个地方,好好给写上几幅字,有你的好处。”

“驼子作揖,起手不难,一任老兄吩咐就是,大家发财。”

平日,尹君总带他上一些好附庸风雅的民营企业家的处所走走,人家出手阔绰,一幅字写下来,润笔费少说有个三五千,多的则上万。虽说不敢同著名的书法家比,可这笔字还真值几个钱,不过,每次他都懂规矩,得到的润笔费,至少与尹君二五分成,尹君也不在乎多少,收了就是收了,从不点数——这才是朋友!

可今天尹君说:“你小子可别财迷心窍,今天去写,休想得到分文。”

“话可别这么说,凡是你吩咐的事,别说分文无有,就是倒贴,老弟也心甘情愿。”

“你小子精,吃得亏是福,就当你财运当头吧……怎么样,五点半钟,我准时到校办那边接你。”

“还是老规矩,校门外的好……上什么地方?我得同老婆打招呼。”

“去了就知道了。”

“现在不能说?”

“怕说了吓坏了你,字也写不成。”

“有这么严重?”

“只怕更严重……五点半,校门口见。”

尹君把电话挂了。

陈元彬久久才把话筒放下。

这尹君葫芦里卖什么药——一番话,两大谜,一是说自己“解脱”,显然不再当秘书了,可又不是“外放”升职,猜不透;二是去的什么神秘地方,说了还会把人吓坏,真个这么可怕么?嘿,不去想它,见面便知道了。

很快就五点半了,陈元彬起身,出了办公楼,径直上了校门口,在办公楼外上车,少张扬点,这是个敏感时期,当多加小心为妙。

一到校门,便见尹君站在一部银灰色的奔驰车头,远远给他打招呼。

他快步走到车边,迅速钻了进去。

车飞也似的开出了大学校门前的大坪,往市区开去。

这里离市区有近十里地。

小车开进了一条由白杨夹道的林荫大道,尹君揿开了车窗,清淳的野外空气扑面而来。

“现在该告诉我上哪了吧?”陈元彬问。

“不急,不急,到了自然知道。”尹君照旧要卖关子,“金石带来了?”

“平日就在提包里,随时可用。”

“这就好,这就好……呃,还是‘心斋’?”

“虚者,心斋也。”

“对,虚怀若谷。”

“多亏我老子在我上小学前,天天逼我练大字,不过,到如今,都还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……”

“你这是心理作用。”

“老子可狠,竹篾皮都不知抽断了几根,可没他的狠劲,我的字也出不来,恨他、敬他,都说不清楚。”

“严父呗……”尹君想起了什么,问,“我那侄儿明年也该毕业了吧,表现怎样?”

“不错,是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,我一直盯紧着他。”

“分配时,恐怕还得学校操心。”

“我们是重点大学,人家抢还抢不过来呢,你不必再担心了。”

“还真亏你了。”

“小事一桩,不值一提。”

尹君却摇摇头:“这小子不争气,就差那么几分,电脑派不出位,神仙老儿也没办法,我知道你是下了大力气的。”

陈元彬说:“如今的高考制度,说公平又不公平,说不公平却又公平,一考定终生,差一分就是天上地下,但我们也不得不维护这种不公平的公平。所以,差几分出不了档,卡死了不少人,的确是不公平……能调节一下,只要做得到,我也会尽力的,斗胆说,这如今,林州大学没有我办不到的事。”

“我就听说你是个能人,我知道这绰号不是平白无故来的……总而言之,侄儿进了林州大学,当是救了他一命。”

“千万别这么说,这还是他自己的造化。”

“是呀,能够遇上你。我知道,进林州大学不容易,而林州大学的制度,更是无懈可击,本来嘛,全省的考生、考生家长都盯住了这么一所学校,一点纰漏都会放大成一个大窟窿,跟你提出这个事,我都考虑了几天,怕给你为难……”

“你当时也是说,行就行,不行也没关系。可是,你的事,在我怎么能够算没关系呢,不使出浑身解数,那就对不起老兄了。其实,也并没什么……”

“我当时只是抱一个侥幸心理,试一试……”

“那你就太不相信老弟了。”

“到如今,我何止是加倍相信你呢,可以说是一百倍!”尹君自然是话中有话,“《周易》有云,‘人之所助者,信也’。”

陈元彬是个聪明人,立即便领悟了:“这么说,今天有事用得上我,我当义不容辞了。”

“这话可别说早了点。”尹君玩味一笑。

“黄金百斤,不如季布一诺。”陈元彬倒顶真了,“你放心好了。”

小车一直开出了翠明湖。

落霞、树木、水影、归鸟……令这一碧万顷的湖面,恍如仙境。小车在垂柳间通过,尹君的车技更出神入化。

“怎么,去学车了没有?”尹君问。

“拿过牌,却无用武之地。”陈元彬不无遗憾地说。

“有牌就行,像我这样,当个秘书,就得十八般武艺俱全,不然便淘汰了,这可是又一个千年了。”

“而今,连老板都是自己开车了。”陈元彬见车穿过一片茂密的林木,有些诧异,“是去吃饭么?宾馆早过了。”

“过了宾馆,只怕吃得更精彩呀。”

“你呀,不会把我拐卖了吧?”

“那也得卖个高价!”

尹君说得扑朔迷离,吊住了陈元彬的胃口。很快,便开进了一个比较别致、花木幽深的庭院当中,这让陈元彬暗暗吃惊,自己可从没到过这个地方。

绕过几栋别墅式的小楼,车在一栋不显山不显水的房子前停下来了。这房子大半掩映在苍郁的古杨当中,有小半似乎嵌入了山体里,后边便是座小山丘。当年设计当是费了一番心思的。

陈元彬一下车,便见正门上的门牌上,有个“思苑1号”的门牌。

这“1号”意味着什么?

尹君停好了车,拍拍陈元彬的肩膀:“进去吧。”

“这里……”

“进去就知道了。”

一按门铃,是一位阿姨来开的门:“来了,来了,一家人都等着你们哪。”

陈元彬沉思,这该是怎样一家人?

可他走进门没几步,一个洪亮的声音便传过来了:“把小陈带来了么?”

这“小陈”不会指别人吧。

尹君应了一声:“恭敬不如从命,人来了,货真价实着呢。”

里边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,正好背光,陈元彬一下子看不分明,可伸出的手,已被对方有力地抓住了,紧紧握了一阵:“小伙子,出落得不错,尹君还是有眼力的。”

尹君这才介绍:“这就是我给你提起林州大学校办主任陈元彬,三十刚出头,后生可畏,一笔字比我漂亮多了。”而后对陈元彬说,“这就是我的老板……”

陈元彬虽还没看清主人面容,可“老板”二字便令他一激灵,立即说:“高书记,你好!”

“快入席吧,内人已等急了。”

陈元彬回视了尹君一眼,说:“尹主任可没告诉我是上书记家。”

“是我让他别说的,怕请你不来嘛。”高天鹏很是平易近人地说。

三人簇拥着,来到了饭桌前。

女主人已伸出了手,握住了陈元彬:“小伙子眉清目秀,尹君说的果然不差……我叫和韵,和平的和,韵律的韵,是这个家的什么呢……煮饭婆,对,就这个职位。”

尹君忙补充:“和行长不仅是这个家的财神爷,还是省里的财神爷,省建设银行的老板,不过,听说很抠门。”

和韵一笑:“我不抠行吗?饭桌前,不说这个,我这里的职位就是煮饭婆。”

高天鹏说:“小尹,今天是夫人亲自主厨,家常便饭,随便一点,百无禁忌……”

和韵让所有人坐下,而后端起已斟得满满的一杯长城干红,先敬尹君一杯:

“今天,是专为你设宴的,一是感谢,二是……为你壮行。感谢你这十五年,鞍前马后,为老头子竭尽了全力,贴进了一生中最珍贵的青春岁月……”

这边夫人在致词,陈元彬却一时反应不过来,省里的“一把手”请自己家中作客,他受宠若惊,不知自己何以会有如此荣幸,所以,夫人说什么,他都没听进去几个字……你何功何德,竟然一下子成了权力中心人物的座上客,这将会有什么在等候自己呢?

他下意识地摸摸放在身边口袋的拎印。

“一把手”的住宅虽说宽敞,可高天鹏仍未改农家子弟的本色,整个室内格局都十分朴素、实用,不见巧饰。现在用餐的自然是客厅一侧的餐厅,用活动屏风隔开了一下,上面用的还是日光灯,不曾吊顶,看得到头顶上交叉的横梁。墙面只是一般地粉刷过,错落有致地挂上大小不一的镜框,框内要么是名人题词,要么是有一定品味的小画稿,或者是风景照。错框间均有几根木线相连,整个产生一定的韵律感,像是经过精心人点化。这大概多少可说明高天鹏的品格,不炫巧,顺自然。

“为尹君壮行,干杯!”

是和韵清亮的嗓音。

陈元彬这才惊醒过来,“壮行”?他瞥了尹君一眼,尹君却淡淡一笑,他只好擎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
“小陈酒量不错吧?”和韵问。

“酒这玩意,少了可不行,只是有个度,不误事就行。”高天鹏这么说。

陈元彬脑子里热烘烘的,顺着话说:“我在办公室工作,酒总归对付了,无它不行,可也不能毫无节制。”

尹君一笑:“小陈的话,同老板的一个调,一拍即合!”

“我这是经验之谈。”陈元彬装作苦笑,他还在琢磨,这回书记夫人亲自为尹君“壮行”设宴,与尹君电话中的“解脱”一说之间,有什么微妙之处?如果说二者有共同的地方,那便是传递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信息:这小子已经离开了这个特别的岗位,另谋出路去了。

尹君告诉高天鹏:“这几天报纸上,‘十大工程’前,已按你的调子,改成了民心工程了,老百姓已参与了热烈的讨论,我们尽可能让各方意见都发表出来……”

高天鹏说:“咦,你又违禁了,今天只叙旧,不谈工作。”

“这不算工作,谁不看看报纸,讨论讨论?小陈,你说是么?”

此刻,陈元彬已经很在意双方的对话了,他立即作了回答:“茶余饭后,海阔天空呗……我留意到了报纸上这一变化。”

“你觉得怎样?”高天鹏也不坚持“不谈国事”了。

“从政绩到民心,当然是主政思路重心的一大变化。对了,可以从高书记家中挂的这个条幅得到解释。”陈元彬微笑说。

连尹君也傻了眼:“哪个条幅?”

高天鹏也没反应过来,不过,他倒沉得住气,说:“到底是从高等学府来的,说说看。”

陈元彬指了指右侧一位名人题字,那是老子五千言《道德经》中的一章:

太上,下知有之;

其次,亲而誉之;

其次畏之;

其次侮之。

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;

悠兮,其贵言,功成事遂,百姓谓“我自然”。

高天鹏有几分得意了:“这又怎么解?”

“高书记,何必让我班门弄斧,你心里比我亮彻多了。”陈元彬连连摆手。

高天鹏说:“就算我考考你好了。”

“那我就冒犯了,其实,只看后一句就很明白了,功成事遂,百姓谓‘我自然’,事情办成了,老百姓说这正是我自然而然要做的,并不是刻意而为。也就是说,要办的事,都是顺乎民心的,办好了,百姓也都以为是自己本来就要这么做的。所以,这比‘亲而誉之’更强,何须让人夸功劳、夸政绩呢,老百姓谓我自然便是最高奖赏!”陈元彬有几分嘴才,果然说得头头是道。

高天鹏一笑:“看来,知我者小陈也。”

尹君装作委屈:“看,我跟了15年,都没得到老板如此之高的赏识。”

高天鹏瞥了他一眼:“怎么,还没走,就见外了?我这是对客人说的话嘛……”

一顿饭,吃下来,聊得更热乎了。

的确全是家常小菜,可比山珍海味更为亲切,毕竟,氛围不一样了。况且,如今外边大鱼大肉惯了,吃点小菜,更有返璞归真之意味……宴罢,高天鹏趁余意未尽,把两个客人带进了书房。

书房倒是比客厅考究,两面墙上,全是落地式的书橱,有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》40多卷,自然少不了毛泽东、周恩来、邓小平的文选,而鲁迅等文豪的文集,也一应俱全。从《诗经》到唐宋诗词,从《易经》到诸子百家,也都少不了。不过,更多的是近20年出版的中外各种政治、经济、哲学、文化类著作……这让陈元彬暗暗吃惊,因为他知道,高天鹏是工科出身,再爱好文科,顶多也就是浅尝辄止,没料到家中却是一个系统的……书库。

尹君一眼就看到宽大的书桌上的文房四宝,对陈元彬提示道:“我们老板对书法可是学有专攻,你们不妨切磋切磋。”

高天鹏说:“小陈,尹君说你一笔好柳体字,该让我见识见识了。”

陈元彬只好说:“别听尹主任胡吹,我那可是狗肉上不得台面,怎么敢拿到这里献丑?”

“又故作谦虚了不是?刚才还侃侃而谈,现在倒收锋臼芒了?老板,你看这该不该打屁股?”尹君说。

“那就罚好了。”高天鹏说。

“行,罚他出一回丑!”尹君说。

陈元彬无非是故作姿态而已,这回,便说:“恭敬不如从命……”

“我给你研墨。”尹君已卷起了袖口。

拿起笔,陈元彬又犹豫了:“我写什么?”

“随便,随心所欲好了。”高天鹏这么表示。

尹君放下墨,想了一下,说:“你近日在想什么就写什么吧。”

陈元彬凝神思索了一阵,大致将整个格局考虑好了,一挥而就。

他写的是苏轼《应制制举上两制书》中的一段名言,近日他正在琢磨这篇文章呢,颇有点心得:

人胜法,则法为虚器;

法胜人,则人为备位;

人与法并行而不相胜,则天下安。

写毕,他从包中拿出了印章,按上去了。

高天鹏说:“哇,是有备而来的。”

尹君说:“他这拎印,从不离身。”

“哦,是这样……”高天鹏的心思却被苏轼这几句话吸引住了,问了问其出处,又在琢磨,“苏轼是大才子,在施政上也很有一套,全国上下,与他有关系的西湖据说就有九个之多,很得民心。这段话,很有点意思……”

陈元彬说:“我想,他讲的是法治与德治的关系。”

“这不分明是讲的人么?”高天鹏问。

“人,是有良知的,有善心、有人性的,也就是道德的人,所以,这个人,当理解为道德的人,这段话,也当理解为德治与法治的相互关系,人与法并行,互相不压倒对方,天下就太平了。”陈元彬几乎是滔滔不绝。

“有道理,有道理,不是人治,而是德治,你的解释太精辟了……快,给我从书架上把苏东坡的文集取下来,我今晚要好好拜读一下。”高天鹏说。

陈元彬早已看好文集的所在之处,未等尹君去找,他已取了下来,很快翻到了地方,递给了高天鹏。同时又说:“类似的名言,苏轼还很多,我还能背上几句。”

“也给我写下来。”

陈元彬又写了一条:

任法而不任人,则法有不通,无以尽万变之情;任人而不任法,则人各有意,无以定一成之论。朕虚心以听,人法兼用。

“这个好,这个好。我们省委请法律专家上课,居然没有人讲到这些……”

尹君已向陈元彬眨了眨眼,那意思:适可而止,不要太锋芒毕露了。

陈元彬点了点头。

可高天鹏余兴未尽,还让陈元彬再写,陈元彬只好推托了:“我就两板斧功夫,再写,就露马脚了,饶了我吧。”

尹君也说:“我看小陈的字,起笔如惊风有功力,只是到收笔,还不能恰到好处,有点露性,所以,不可多写了。”

“果然这样……我也就不勉为其难了。”高天鹏放下苏东坡的书,“坐吧,坐吧,别太紧张了,就在这里聊聊。”

和韵适时端上了茶。

“这是高山云雾茶,是老高家乡的特产,特地让你们尝尝新。”

一股茶的清香弥漫了整个书房,与墨香混合,别有情致。

高天鹏精神为之一振。

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住了陈元彬,上上下下,左左右右,前前后后,看了个透彻,他相信自己是会看人的,这年月,谁都不会说自己不是人才,于是,真正的人才反而容易给埋没下去,当一名伯乐,须有火眼金睛才行……陈元彬让他看得浑身火辣辣的,只好搭讪着说:“论书法,我的功力还不行,尹主任一眼就看穿了。”

“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能笔走龙蛇的。多练练,功力就上去了。”高天鹏话中充满了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爱怜。

电话铃响了。

尹君这才提醒高天鹏:“今晚八点大剧院有个演出,你得到场,是个正剧,得多勉励几句。我就不同你去了。”

这时,已是七点半钟。演出快开始了。

高天鹏这才起了身,有点不舍地握住陈元彬的手:“后生可畏呀。”

“高书记过奖了。”陈元彬说。

他与尹君先出了门,是和韵代高天鹏把他们送出门的。

一上车,尹君便说:“看来,今天老板是喜欢上你了。”

“他看得起我,那你就多带我走几趟。”陈元彬当然不会失去这样的机会。

“还用我带么?你自己来得了。”

“我来?只怕进这个院子都难。”陈元彬早观察到了影影绰绰隐蔽处的保卫人员,他们是会随时出来挡住不相干的人的。

尹君却说:“你话说反了,以后,只怕是由你带我进这个大院了。”

陈元彬大惊失色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十二张牌,我这就给你摊开打吧,其实,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几分,今天,是老板设家宴为我送行,我已不再是他的秘书了,我去意已定,他一再挽留,也没能改变得了我的主意。”

“这我知道……这么说,你一走,当有新人填补上来?”

“我说你是聪明人,果然不错!这填补上来的,不是别人,而是你!”

“慢着,慢着,这可不是儿戏,这得有组织程序……”

“组织程序早已经启动了,组织部不早已上你们学校作了考查么?这你不至于不知道吧?”尹君意味深长地说。

“是你引荐的我?!”陈元彬只差没跳了起来。

“今天的晚宴,是两重用意,一是为我饯行,二是老板要当面对你考查,而且,他让我事先无论如何不可以先告诉你,我当然照办。还好,你今天的分寸把握得不错,让老板对你有了一个良好的印象……老板就是这样的人,谁给他派个什么秘书,他未必看得上,一定要亲自挑选才放心。”尹君说。

“你不是同我开玩笑吧?”陈元彬冷静了下来。

“这能开得了玩笑么?老板放我走,其中就有一个条件,那就是让我无论如何物色一位合适的秘书人选。他认为我在秘书圈中有人缘,对秘书工作也很熟稔,比较好找对他口味的人,结果我左思右想,筛选到最后,只剩下了你。不过,当中也有点小反复,老板觉得,省里从林州大学来的人已经不少了,再来一个,人家只怕会有意见,都成‘林大帮’了,我说,你并不是林大毕业的,只是调动工作进的林大,与林大的根根绊绊没多大关系,放心好了。他这才决定,今晚务必把你带来……看情况,你是来定了的!我知道老板脾气,他很重才,要的不仅是秘书,还是参谋,不过,这也得有个度,我慢慢再告诉你。”尹君把车开得很稳,来龙去脉讲得丝丝入扣。

这不再有假了。

陈元彬大为感动,热泪夺眶而出,几乎是叫了出来:“生我者父母,活我者大哥也。你的大恩大德,我何以为报?”

车又开进了翠明湖。

在一林阴下,尹君把车停住了,打开了车门,微微一笑:“你可别热昏了脑袋,先到这里吹吹风。”

“真的,大哥,我真不知如何说好。”陈元彬依然热泪盈眶,抓住尹君的手都有点哆嗦。

“你冷静一下。尽管老板看上了你,你到这个位上的可能性便已有了一大半,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,不正式报到,一切还算不了数,所以这段时间,你得一百倍打起精神。”

“大哥提醒得好。”

两人在道边的石凳坐了下来。

“往后,我就离开了这个权力的中心了,我不是不迷恋这里的一切,要下这个决心也不容易——也许我不该对你说这番话,人,总不能一辈子当谁的附庸,总得风风光光地干一番事业。当然,我这十五年是一个铺垫,可是这铺垫实在也太久了……”

“你当秘书时,比我现在小不了多少吧?”陈元彬插上一句。

“我辛苦经营了十五年,主要为的是老板,可也不能不为自己留后路……这十五年里,我只有虚名,不过十五年里里外外的关系,却又是实在的,明白么,我这是给你机会……老板是个好人,他对我恩重如山,我这么一抽身,实在是对他不起,可我不能不为自己打算,我是以儿女的身份,把他给说服的,儿女尚可放飞,何况秘书呢?我想,我该出去了,你也该进来了,这里的奥秘,我想你是听明白了……”尹君注目于湖水中的粼粼波光,若有所思。

陈元彬能不明白么?他只差没跪下来磕头了,这么一个6000万人的省份,有谁能得到这么个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职位,虽说是秘书,可下边的厅长、部长,哪一个敢小瞧你呢?他表示:

“尹主任,不,大哥,我陈元彬,如有了出头之日,忘了大哥,就让天轰雷劈了我……”

“犯不上这么说。其实,我举荐你,也不全为了你,至少有一半是为了老板。当然,我在这个位上,是给了不少人方便的,我想,你也是会做的,就这话,我别无所求。”尹君说得很轻。

而陈元彬却清醒地意味到这简单几句话的分量,这是一种承诺,对,承诺,不可以俗称为什么交易,他也轻轻地作了回答:“我会识做的。”

识做——这是来自南方的一个方言,一个经济发达地区的方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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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1-03 01:11: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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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06 02:09:5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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